放肥婆|恼黑丑:《猫江南》之三
4. 西湖日:放开那个胖女人
那是黑暗的一天
一切都很深刻
湖区深草
激烈的深黑色
它的大小与狗相当。
就像豹子在监视人,蛇在拖尾
它沉思的意义是: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搁浅的白色物体
她一定是我合法的妻子。
真的
当白猫摇着屁股慢慢走向国王的时候
西湖猫法:白蛇归来法海
这首诗写于2013年初左右,我给它取名为《西湖猫法》。作为西湖猫事件的偶然见证者,我记得当时我在柳浪闻莺湖畔的一个浅湾里。
我想,把胖子放生到西湖的想法,应该是在那个春日,我看到一只懒洋洋的大白猫,在柳林草丛间,缓缓走回黑法海。我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诗意,也更贴切。否则,我为什么要把胖子放生到同一个地方呢?
小猫们快乐地长大,很快就满月了,五六周大的时候,它们就能吃豆子、拉屎了。我小时候的经验是猫咪恨主人的十种表现,家里不养闲猫,也就是养的猫不超过两只。另外老一辈好像强调公母小猫不能养在一起,否则长大了会乱伦。这窝小猫只好送人了。L把“二花”迎走后,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仙人送小孩的消息,也没人回应。后来邻居要了一只。我家还有一母两子三只猫。有一天我又去上塘市场买猫粮,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听说我家有小猫,说经常有想养猫的人来找我。猫一般春天发情,秋天生孩子,冬春两季小猫很少见。 如果你想送掉你的小猫,你可以把它们送给她,换取一些猫粮。她会要求领养人留下她的电话号码,以便她追踪它们。
我听着,看着,觉得这里对于猫咪来说是一个相对平静的中转站。
两周后,我把胖婆这一窝小猫中我最喜欢的“黑丑”留下了,另一只则送到了“上塘不雀豆猫产子中转站”。
所以,我家里有两只猫。
总觉得太过分,不合常规,就想着送走一只,回归禽畜时代的正常标准。
黑丑丑陋至极,脸色如月白,但额头上却溅起一桶墨汁,而且还有更多墨汁,从额头流到鼻尖,直达胡须,只剩下短短的下吻部未沾染。全身也是一片混沌状态,“黑白分明”,或者说是墨色不盖雪山的装扮。多年后,当我看到马未都炫耀他那只据说有着“捧蝉”高贵容颜的关福猫时,我怀疑这是否是黑丑更精致更准确的N代“孙子”。英国布鲁斯·费格尔撰写的《猫咪百科全书》中,就有一只珍贵的塞尔凯克卷毛猫有着如此高贵的容颜。黑丑除了比妈妈丑,还不如妈妈粘人。如果非要养一只猫,我会选黑丑。
在西湖玩了一天回来后,我萌生了把野猫放生的想法。我想,对猫来说,虽然她会重新变成一只野猫,但从此以后她能在杭州西湖生活,岂不幸福?狩猎是猫的天性。西湖生机盎然,网罗陷阱不受限制,鸟禽繁衍,湖上的野猫可以尽情猎杀。而且西湖有志愿者在指定地点喂猫;矮亭山阁、塔楼画舫星罗棋布,猫咪找个避雨避风的地方应该不难。理论上,任何符合自然的东西都是乐趣。把西湖当成法海、白蛇传里的上林园、快活林,有什么不对?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闺蜜天秋,她笑而不语。天秋比我小十多岁,来自古都关中。 她的祖籍就在杜岭附近,她生性比较傲慢,比我更热爱自然和野性。但她之前对猫一无所知,后来对猫也没有多大兴趣。那时她可能没有想过,也不知道野猫和家猫到底有多大的区别。
一个周末,天仇来到小河直街,我说,咱们去西湖吧,今天送易胖子过去。
我把胖子抱进猫袋,拉上拉链。胖子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喵喵叫了几声,表现出有些不安。抱出来放进车里,她开始尖叫。随着车子启动,她越来越害怕,先是用爪子抓着猫袋透气的一面,然后不停地哀嚎。我大声呼喊她的名字,试图安慰她,但是没用。我从来没有用猫袋把她抱出过家门,但胖子对户外并不陌生。小河直街多是恢复原状的两层老建筑,两边草木茂盛。我的住处在街道尽头,门外几步路就通向长征桥。她几乎每天都出去撒野。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么胆小,这么神经质。也许她不适合再做一只野猫。我是不是应该把她带回家? 我犹豫了一下,但一家人不可能同时养两只猫(那时候我真的觉得理所当然)。我小时候就没见过养两只猫的一家人?我养过胖子的女儿黑丑。两只猫真的烦人!再说了,胖女人尖叫得那么凶,友谊估计就结束了。如果我把她带回去,她在路上还要被吓得半个小时猫咪恨主人的十种表现,就算我把她放下,她也可能会跑掉。
到达南山路六郎文英牌坊前,我急忙停好车子,拎起猫包,和天秋一起走进大门,右转,快步向湖区深处走去。过了小桥,是一片略显开阔的草坡。草坡的另一端,一条曲径小路斜入坡上一大片深草丛中。透过远处树木间的空隙,能看到湖面的涟漪。这中间一带,大概就是前几天上演《白蛇归海》的“露天剧场”吧!我们在小道的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我刚拉开猫包的拉链,那胖女人就蹿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径直冲进深草丛中。我想试着叫它回来,但它已经不见了!我挥挥手,愧疚地对天秋笑了笑,天秋也回以同样的表情。 很多年以后,我才慢慢咀嚼出其中的某种预兆和秘密。
说实话,胖女人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若不是事先跟它商量好它的未来,它开了口子之后,就像是离弦之箭射入深草,无法收回,也不给我任何后悔和改变的机会。它是不是太过通灵,早已看透一切,对主人彻底绝望,对离别怀有强烈的恨意,还是它从未与我这个第二任或第三任主人建立过真正的关系,除了讨好之外,更多的是对它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我家的认同和依恋?小猫五周多的时候,我曾用猫袋背着一只最调皮的奶牛去天秋家做客。后来,我尝试用同样的方法带黑秋出去玩。两只小家伙——当时黑秋大概三四个月大——都只表现出了轻微的不安。 当它们到了陌生的地方,打开袋子,它们只是探出头来,黑猫会迈着小猫的步伐走一会儿躲起来,然后胆怯地回头躲在角落的椅子下面。多年后,我读到莱辛的书,她说她也曾带着两只猫离开伦敦的家,去乡下生活。那趟旅程坐了六个小时的车!敏感而傲慢的阿辉反应激烈,一路狂吠不止,黑猫倒是挺安静的。不过,当他们在乡下打开车门时,阿辉并没有急着跑开。不过,另一种情况更有助于理解胖女人的行为。莱辛通过观察认为,曾经当过流浪猫或者被遗弃过的猫,会变得特别敏感,即使到了老年,它们似乎还会时不时地做梦或者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带胖女人来找我的胡小姐说,胖女人是她认识的一个爱猫人士收养的流浪猫。
我知道,我所做的终究是放弃。我并不是想争辩,但我还是有疑虑。在我一厢情愿的、也许与猫的生活现实很脱节的诗意想象中,猫虎家族原本并不是池塘里的生物。它们去野外迎敌时,应该有骑马入林的迷人姿态。许多年后,当一只在我前面奔跑、弓背翘尾回望的彪悍的虎斑猫进入我的视线时,一下子就撞上了我,于是《入林图》这幅画就诞生了。胖女人就像是离弦的箭,不到达草丛便不回头。这最后的形象至今还在我的记忆中,有时甚至会刮起一阵卷沙扬石的怪风,让我怀疑我当时更美好的设想是否真的合理。这可能吗?突然闻到西湖气息的胖女人身上猫家族潜在的野性和兽性真的被唤醒了。 那时它真的想回家了,从此它就安分守己了?胖女人进入西湖的那年是2013年还是2014年,她两岁,如果她活在今天,她十岁了。此刻,她也许会突然用爪子勾起一条花港锦鲤,抱着她和黑法海所生的第N代正宗湖猫。浙江温州人黄晗,清咸丰年间在潮州县当过几年书记,编著一本奇书《猫园》,其中总结道:“家猫养不好就变成野猫,野猫不死,时间久了也能变成妖怪。”
5. 河边的错误:烦人、黑暗、丑陋
让我时常回想起,并且更加感到内疚的是那个胖女人的女儿黑丑。
无辜黑丑!
我的天真还未褪去,我的本性才刚刚开始迸发,可我却遇错了人,遇到了一个真正的暴君、恶棍、独裁者——这就是我——的丑陋之处!
他有幸出生在温暖的家中,身边有宠物,却依然被当做动物般对待,他如此迷茫与错误,最终走向黑暗与丑陋!
阴暗与丑陋,揭示了我性格中阴暗冷漠的一面;阴暗与丑陋,揭示了我被早年的教育、经历、认知所侵蚀、扭曲的丑陋一面。
现在我明白了,“黑丑”并不是一个假名,它只是一只猫对我发出的愤怒的喵喵声,是上帝的诅咒。
胖女人进入西湖后,已经长到三四个月大、跟成年猫差不多大小的黑丑,延续了妈妈的哲学气质放肥婆|恼黑丑:《猫江南》之三,但粘人和冒险精神减少了,多了一种孩子气和怪异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还小,胆子小,黑丑偶尔会出去散步,但走得不远,时间短,晚上一般都呆在家里,也习惯了从小不睡觉的禁忌。这些都比较符合我对养猫的期望和性情。那时候,我喜欢用格律诗的形式写打油诗,翻遍旧篓子,找到了《黑丑》的两首诗:
大师下到野外,到处都是鲜花。
那个又黑又丑的家伙挂在窗户上,看着那个傻瓜。
我正在寻找河上新的水彩。
但是粉色的水是斜的。
我孙子又黑又丑又丑。
她的妈妈是一个胖女人,而且很胖。
春天来了,我突然听到一只公猫在叫,
敲门下雨也不怕爸爸。
正如最后一句所说,悲剧发生在几个月后,黑丑第一次发情时“敲开门就冲进雨里”。
虽然小时候在农村的时候习惯了晚上听猫叫,但那时候家家户户的猫基本都是自由出入的,走丢了就丢了,大多数“幼猫”都被放逐了,何必晚上叫呢?更难分辨叫的猫是自己家的还是外面野外的。给猫做绝育手术更是闻所未闻,爱生的随时可以送人。在小河直街养猫,只听说公猫发情时会在屋里撒尿,容易走丢。没想到小母猫,尤其是黑丑这种纯情傻气的,发情时会这么野,完全变成了猫,每天都想发疯似的冲出门,尤其是听到河对岸有猫叫声,更是焦躁不安。 后来有好几次我一夜没回家,河对岸正好有一只猫整夜嚎叫,声音很像黑丑。一瞬间,我感觉好像自己的白菜被吃掉了。一天晚上外面下着雨,我把门开了一条缝,黑丑像箭一样冲了出去,我叫他也不回来。他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才敲门。我想惩罚他,但没开门。下午醒来,我出去找他,却不见他的踪影。
男人一生可以有很多风流韵事,但真心爱的总是,或者只有一两只。养猫也是一样,家猫,换句话说,在主人眼皮底下出生、养育、挑选的猫,也就是真正从小养大的猫,应该说是最合得来、最有感情的。即便如此,我也没能真正爱护和留住黑狐。这几年,我在想念黑狐的同时,也不断回顾这件事情,或者说反思。一来,胖婆进家没多久就生了一窝小狗,我就已经有些恼火了。要是黑狐发情后马上再生一窝,有些猫真的就不得安宁了。二来,也是更根本的,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没能站在猫的角度去想。 我不但无意识地对黑丑的不听话感到愤怒,甚至下意识地用道德感和过多的放荡取代了猫,这些观念大概是暗暗滋生的,削弱了我对黑丑的爱。
要知道我们这一代人,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从小到大都被灌输了贞洁、性是原罪、情欲是自卑等观念,男女之间不可以碰触。高中时代就更别说了,大学时代谈恋爱还是一种可以开除学籍的罪行。那时候男女如果在公共场合牵手,就相当于一生的承诺。虽然我从小生性不羁,敢于打破常规,而且也参与过不少事务,但长大后,进入家长或管理者的角色,还是不自觉地用这种标准、眼光和模式去标记和对待身边的人和事。对孩子粗暴朴素的教育不说,对员工、下属更是严厉刻薄。三十多岁离开体制,趁势在必行,在家乡成功创立了中高端连锁幼儿园品牌。 为了提供优质的双语幼教,我还到处招聘教师,很多年轻教师来自东北、江西、云南、四川等地的幼师院校。因为那几年民办学校盛行,汕头作为沿海开放城市和经济特区,对内地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作为老板和校长,我想留住人才,也尽量关心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的工作和生活,但又不能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总是找不到解决办法,甚至心里痒痒的。现在回想起来,特别恶劣和变态的是放肥婆|恼黑丑:《猫江南》之三,我根本受不了他们一工作就谈恋爱。不是我针对谁,而是我自己的成长环境、早年经历乃至当时整个社会环境带来的习惯性反应和道德病态。另外,我们恰好聘请了一位天津名校退休的小学校长。 她是一个女人,做生意非常有本事,但现在我明白,她在这方面很固执,很执着,这让我想起了当年很时髦的一个调侃:“马列老太太”。前后有三个女孩,都是毕业后才来这里的,两个是东北人,一个是昆明的幼儿园老师,她们因为一些原因,陆续被开除,这和她们高调的恋情多少有些关系。不知道她们后来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里发展?过得好不好?又或许她们逢凶化吉,及时离开了本来就保守落后的汕头,到更大的地方创业。这样的例子就有,性格要强的沈阳女孩小董,离开汕头去了深圳,二十多年前,她成了法国连锁超市在华的保健总监。有一次我去深圳,她还特意来请老东家“马校长”喝茶。 一对年轻夫妻,江西学体操的王建国和东北学声乐的李音,在汕头相识、相恋、结婚。后来他们辞职一起去了南京,听说他们转行做了房地产中介。那是90年代初,他们应该赶上了房地产的黄金时代,估计已经有车有房了,赚了不少钱。
春音烦,失黑丑。人间界,江南,江边有一只黑猫界版的丑八怪。